師說(三)─ 如入芝蘭之室:李老師
如入芝蘭之室
久而不聞其香
這一篇文章的撰寫,擱置在心中太久了,一等竟就是十五年…,這是我十五年來,對啟蒙恩師李老師始終沒有說出口的感謝…
一直到今日,我在柏林漢學堂上,不論是和教授激辯或是與德國同學爭執,所憑藉的僅是過去十多年來,我在台灣所學的微薄國學知識,慚愧得很,我如果能通四書五經及二十五史,今天就能更振振有詞,而不是僅能在堂上對教授同學的強詞奪理搖頭嘆息了。
說我博學,是絕對的謬讚,我固曾因無聊,把圖書館的詩經、史記全搬回家瀏覽,但老實說,記得的實在也不多;我固自傲於中華文化的子孫,很不給德國教授面子,在他一字一字胡亂翻譯唐太宗「貞觀政要」時,十分大方地在底下翻閱尼采,偶爾實在看不下去,抬頭看一眼文章,說一些話或作翻譯,但實話說,能讀古文和讀過古文是有差別的,畢竟,沒有這無聊的漢學課,我這輩子,或許從沒去想過魏徵和李世民,那麼,貞觀政要,於我,就不過只會是一個歷史名詞!
充其量,我讀過不少詩詞古文,到不是家學,只是純粹個人喜歡,這癖好,我必須特別感謝我國中的啟蒙師─ 李老師。
我無法解釋自己求學過程中和國文老師們的不解緣,實話說,我除了愛讀些詩文,會寫些散文外,國文成績也沒有特別突出,一度都還是老師們傷腦筋的對象 (國文成績稍閒差了點!) 李老師是我國中的國文老師,我今日的腹中詩詞,泰半來自她的國文課堂。
詞家三李,我初識於十二歲,猶記李老師那親筆手寫的講義,滿滿地,一篇又一篇的詩詞,或許,打那時起,我就愛上李煜,或者,也因著我所受優異的「教條式教育」,十五年過去了,在這個人們早就不相信「三民主義」的年代,我還是喜歡閒時,詠詠李煜的「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…」,「…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…」,我從來不稍加掩飾,我對中華民國的愛,和對夢中故國山河的嚮往及眷戀,當然,時事移異,今日的山河早不是夢中的山河,面對的人情也不是夢中的人情,但我仍是一個驕傲的炎黃子孫,不容外人踐踏我的文化和國族自尊,最後,就變成我在德國漢學堂上,屢屢遠播的惡名,連台灣人都笑我說:妳,是不是故意要給教授沒台階下?!
很多人說,我真是生錯了性別,呵呵,老實說,這話正中我下懷。
李老師教我們很多詩詞,我總是愛陸游、辛稼軒勝過李清照和周邦彥,古來那種種的豪情壯志,總令我心嚮往之,項羽的「大風起兮雲飛揚」,李白的「仰天大笑出門去,我輩豈是蓬蒿人」,或許,就是這一點一滴累積的豪邁,讓我不能漠視外國人對我文化的污衊,我,一介儒生,畢竟,不能自恃為女子,在隔江吟唱「後庭花」。
我決心要走音樂的路,或許最早追溯自十二歲,但因為家境和有違父母的期許,始終遭遇許多阻力,第一次這樣的心願受到正視,就是來自李老師。那麼多年過去了,李老師還是清楚記憶,我是那個,只要提筆,就是寫滿滿的蕭邦和音樂的孩子,早在國中時期,我的名字就和「蕭邦」是分不開的,尤其,在老師批閱的作文簿上。我有很多的夢,也喜歡談我的夢、寫我的夢,多虧當年,老師能不厭其煩地聽,一直到今日,我們師生共話當年時,還會莞爾,也許,當年,即使溫婉體恤如老師,都沒有相信,我十多年來,會不偏不倚,始終走在我逐夢的路上吧?!
當年老師在講堂上同講徐志摩和朱自清的文章,我的同窗摯友說,我是有著徐志摩的個性,當時年紀小,不能意會,始終堅持自己比較偏愛溫和內斂的朱自清,多年過去了,我才慢慢發現,摯友是對的。而今,同窗都陸續走入家庭和穩定工作,我卻還在追尋一個大風大浪的人生,或許,我和志摩一樣,都癡戀於人生中的「美」,而這些年來,看著我逐夢的李老師,或者,在當年,也發現了?!
大二,回母校看老師,困惑於自己的前途,我並不想離開音樂,卻不得不面對自己不適於當演奏家的事實;當我在老師夫妻面前說,我想去波蘭或法國,因為,我這一生都不會放棄成為蕭邦專家,就算不能以鋼琴家的身分演奏他的音樂,也要用我的筆來為他作傳,作他的研究。師丈以過來人身分,勸我在理想和現實中要尋得平衡,不要始終活在夢裡,畢竟理想不等於麵包!當時,老師嗔師丈說:你怎麼可以跟學生說這樣的話。那一刻,終於理解了李老師多年來對我的憂心和諒解:她當然擔心,擔心我因不切實際而最後餐風露宿於逐夢途中,或許更糟,一事無成,自怨自艾,像許多歸國學人一樣;老師,或者驚訝於我在畢業多年後,仍將蕭邦掛於嘴上,甚至視之為職志,但她明白我的固執,她收起她對我的擔心和應要說出口的耳提面命,只用理解和祝福的眼神微笑對我,她,理解我的夢想,我的固執,在心底,她把我當「志摩」。
歲月,在老師的髮上留下痕跡,卻絲毫不減她當年的氣韻,老師,依舊說話徐緩,談吐如芝,一如我十多年前在課堂對她的印象。當年,老師在「正氣歌」課堂上詢問我們,如果我們是文天祥,我們會學他「不食周粟」,還是會學管仲拋下小我放眼天下?!我已經忘了我當年的答案,我只記得,當年在講台上授課的,是一個我心中敬重的學人,她教我許多中國的文化,也一點一滴培養了我的人格、自信和志氣,我知道我做的事,也喜歡我做的事,就像老師在講台上,致力於她的教育志業一樣。
我出國的事,據說,對老師是一大鼓舞,她常在課堂上和學弟妹們提起以鼓勵他們:一個十多年來始終堅持在自己夢想上的學姊!
我沒有去波蘭,也沒有去成法國,我的碩博士論文都不會是攸關於蕭邦!可是,老師,我依然是那句話:「這一輩子,我都不會放棄成為蕭邦專家,不管需要的時間,有多長!」
這些年,我始終欠您一句話:沒有您,我也一定不會有我今日!
您是春風,在山間化雨,
您是芝蘭,久而不聞其香!
狂狷之徒
2005. 1. 7 於 柏林
標籤: 師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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