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二, 6月 20, 2017

慢的藝術

自小就遺憾自己沒能學芭蕾,所以,長大後的我便很喜歡觀賞舞蹈,打十八歲起,我就成為雲門舞集的忠實舞迷,一路見證了多部重要舞作的誕生、揚名、世界巡演甚至最後封箱。說來奇妙,我和氣功最早的因緣,好像也開始於雲門舞集的一部舞作《水月》,雖然離正式學功其實又再等待了十年,但似乎自看過那部舞作起,我心底就對氣功升起了莫名的好感與嚮往。

《水月》首演於1998年,其創作靈感源自佛家的偈語「鏡花水月總成空」。在這部舞作中,林懷民老師首度嘗試將太極導引融入於編舞中,並用非常平和的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作為背景音樂,台上舞者模仿著太極導引,以剛柔並濟、急緩相兼、動作圓順的肢體來體現「慢」的藝術,並利用佈滿水的舞台和偌大的霧鏡牆面彼此倒映,以達呈鏡花水月的意象,並寓示著佛家所說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的人生哲學。

許多觀眾初次看《水月》會有些驚慌,因為整部舞作並沒有任何故事或劇情,而巴哈的音樂又是如此地平平緩緩,在不知不覺中,眼皮就越來越重,不小心進入夢鄉去了,等到掌聲響起,才一覺驚醒,然後發現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(懂)了些什麼?!但其實林懷民老師(編舞家)並不介意,甚至應說這也是一種他真切想要的結果!也就是說,觀眾一切直覺性的反應都是正確反應,所有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應有的感受。我想,林老師希望透過這部舞作來表達─ 人生一切,就如鏡中花、水中月,肉眼彷彿看得真切,但其實伸手卻又觸摸不著,一切若有還無、實實虛虛,終究是空;既是空,又何須執著去找到那虛虛實實裡的表象答案呢?!

其實,雲門歷來的舞作中傳達「慢」的藝術與精神,《水月》並非第一次,早在前一部《流浪者之歌》(1994) 時,林懷民老師便運用過類似的創作概念。《流浪者之歌》是根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曼‧赫塞的同名小說改編,內容是關於佛陀求道的故事。當年,林懷民老師為了要貼切地傳達出故事的精神,特地到印度恆河邊去住了好一陣子,每天仔細地觀察與感受印度人的生活,發現印度人有著一種現代社會少見的悠閒從容,然後突然領悟了,一樣是人生,明明也可以慢慢來的事,為何現代人總是要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來呢?!於是,他試著把這種「慢」的藝術注入舞作中,希望能啟發現代人思考是否該放慢自己的腳步,單純和簡化那顆已然複雜的心,而這樣的哲思,繼續延續到了《水月》,舞作跳脫了一般既定故事框架的束縛,單純在徐緩柔靜的太極導引動作中,帶領觀眾沉澱淨化自己的心緒,進入反璞歸真的境界。

1998 年我第一次觀看《水月》時,只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動;現在學過氣功再回頭來看這部作品,似乎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─ 急便會躁,而唯有純才能接近真,想要反璞歸真,就必須要學會放「慢」,藝術如此,練功如此,人生更是如此。



本文發表於《漾氣誌》No.10 (2017/0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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